第77章 絕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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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架飛船上，有三個十分熱愛看小說的讀者，分別叫做阿空、阿明、阿光。它們三個結伴而行，組成了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在這旅途中見證許多奇聞軼事。
它們的愛好相同，都是看小說。它們來到深空監獄後甚至不想挪窩了。最後還是阿空定下規矩，在這裏待兩年，就前往下一站，宇宙那麽遼闊，它們還沒到生命的終點，不能停下來啊。
這三位讀者便開始了它們的獵書之旅，看到喜愛的小說都會相互推薦，還養成了一邊看一邊和夥伴聊天的習慣。據它們所說，這樣有種熱鬧的閱讀陪伴感。
它們看到藍星文明時，都不約而同地相互推薦。這個文明的小說太有趣了，它們每讀一本新書，都是一種全新體驗！
而今天，阿空有些惴惴不安。
“怎麽回事……《紅樓夢》怎麽還沒更。”阿空把光腦翻來翻去，“青族它們在搞什麽？之前不是還因為拿到古籍閱讀權洋洋得意嗎？我看它們的小說家都一副是紅學家的嘴臉，天天發帖分享自己的書評，還那麽多生物追捧。結果連準時更新都做不到。”
“穹天的《吹又生》也沒更……關二哥，真的死了？後續是魏國成功嗎？那些百姓能活得更好嗎？我好想知道後續啊……”阿明也無精打采。
至於喜愛看滄海的盜墓系列的阿光，更是因為看不到熟悉的更新而躺在地上。
忽然，青族的賬號發布了《紅樓夢》第80到100回。
“居然更了這麽多！”
阿空大喜，連忙囫圇吞棗地看下去。它習慣如此，第一次先看個大概，第二次再揪細節，第三次翻別人的書評……反覆蒸炒煎炸後，才能烹成文學美食。
第一次慣常是看不太懂的，但就連如此疏忽地看，阿空都能品讀到一絲不對勁。
“這文風好像變了一點，很多東西沒連上啊，配角那種靈妙的感覺一下沒了，蓋上名字，代入誰都行……”
“人設是不是變了？感覺姑娘們不會這麽處理？賈母的性格好像刻薄了一點？”
“不對，是作者筆下的三觀變了！”阿空一拍大腿，“作者的三觀肯定藏不住，和前面完全不是一種感覺！我看他怎麽好像是硬掰一個呼應前文伏筆的場面，再寫點團圓好話呢？”
阿空越看越坐不住，像是看到一個生物硬生生糟蹋美食，又像是看到一座危樓即將傾塌，不妙的預感越來越強，甚至激出一點憤怒。但看在前文還是很好看的情況下，它忍下憤怒，好聲好氣地在青族的賬號下問：
“究竟發生什麽事，是翻譯出問題了嗎？”
阿空翻看評論區，已經有很多生物發出同樣的疑問。這個宇宙的讀者閱讀能力不強，但是精神力還蠻敏感的，哪怕說不清哪裏出了不對勁，還是能感知到文字反饋的精神完全不同。大家都勉強維持著禮貌，有些生物呼籲換一個翻譯，又或者重新翻譯一次，總好過給讀者餵垃圾。
然而青族沒有回覆，眼睜睜看著回帖頁逐漸破千，它也沒有回覆。
阿空真想破口大罵。此時回帖速度又猛增了，阿空順著大家的指路，翻到論壇的一個爆料帖。
>討論-小道消息，《紅》的80回後，是青族自己改寫的！
阿空腦袋嗡的一聲，兩三秒內聽不到任何東西。
“阿空阿空你怎麽了！”阿明和阿光都圍過來關心它。
“吃到仿冒的有毒垃圾了……嘔……”阿空渾身比缺氧還難受，“那個後續居然是青族自己改寫的！它們有那個能力嗎？它們真以為自己是紅學專家就可以隨意改寫？我看它們寫的比不上原著的百分之一！”
它憤怒地重回青族的帖子下方，恨不得穿越光腦信號絞殺青族的腦袋。
試問，在吃大餐吃得好好的，突然來個地溝油食物，還炸得油膩膩的，誰看了不反胃？而且這還不是失誤，而是廚師學徒故意塞進去想證明自己的廚藝，是人為事故，這讓食客如何不憤怒？
“希望青族不要有錯誤認知，如果提前標明是你寫的，我一個字都不會買。”
“很失望，青族在面對藍星文明時，還沒學會謙卑嗎？真以為自己是唯一的高級文明？要我說，這個論壇的高級文明比螞蟻還多！”
“這改的什麽啊？不要求符合原著，至少人物性格不要大改！我只能看出青族作為古籍的第一閱讀者的傲慢，我認為藍星應該收回它們特殊閱讀權。”
“我願意以我們文明官方外交的身份與藍星洽談新的合作項目。”
“我也願意！我們文明的創造衍生物能力很強，希望藍星官方看看我！而且價廉物美！”
青族的賬號終於頂不住了，發了一條回覆：
“其實，本次改編也是參考了藍星本地的改編……”
青族一出來，更多讀者便湧來質問。
“不要找借口，還想甩鍋給藍星？”
“你知道為什麽穹天不更了嗎？”
“藍星本地的改編？人家本地愛改編就改編，我們要看的是原著！”
“不行，根本平息不了讀者的憤怒。”青族的飛船裏響起緊急探討聲，“要不，真的要說出真相嗎？真的要對讀者們如此殘忍嗎？”
“只能這樣了。”最為粗壯的青族揮開它的同伴，大義凜然地說，“這個悲傷的消息，就由我一竹發布吧！我們的文學水平根本蒙騙不了讀者，這萬千責難，就沖我一竹來好了！”
它拍下發送鍵，把編輯好的公告瞬間上傳至智械論壇，再通過無數光子傳到各種光腦終端，映入讀者們的眼簾或者視覺細胞中。
在短暫的一秒內，極為罕見的，智械論壇沒有刷出一個新帖子。因為再怎麽不感興趣的外星讀者都知道，這本《紅樓夢》可是十分紅火，哪都有生物討論。無論看沒看過，讀者們看著新發出來的帖子，都驚呆了。
一秒後，阿空抱著光腦發出殺豬般的哀嚎：
“不——《紅樓夢》——是個隕石巨坑！！！”
這是坑！！
明明太空中不能傳聲，此刻在深空監獄漂浮的生物們，卻無端聽到刻骨銘心的嚎叫。那聲音如電鉆般深入骨髓，痛得付出過喜愛的讀者滿船打滾。
“如果我未曾見過藍星古籍，我此刻就不會痛徹心扉。如果我未曾點開那個帖子，此時我的八十八只手就不會微微顫抖……”
“《紅樓夢》是坑什麽的，只有80回什麽的，這種東西絕對不要啊！”
“為什麽，為什麽藍星你只是看著啊！你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我們這些讀者入坑，躺在坑底，從天黑等到天明，數盡了坑底的每一個裂縫，卻什麽也不說嗎？是我錯付了啊！”
也有讀者悟出真意：
“啊……這就是……一片白茫茫真幹凈了嗎……”
阿空在滿眼淚水中看見“藍星”兩個字，忽然湧起一點微薄的希望。青族說藍星告訴它們《紅樓夢》後面沒有了，會不會是青族也在撒謊呢？會不會是青族沒有通過藍星文學考核——藍星好像很愛考試——所以被藍星鄙夷了呢？
一定是這樣的！藍星一定能有真正的後續！
阿空抖了抖手，發現又麻又酸，強力的情緒變動使它生理也隨之反應。它顧不得這麽多，忍著麻痛感去到藍星官網，和眾多讀者一起希望藍星有個官方解釋。
在這裏，它看見了兩個老熟人，阿明和阿光。
阿明說：“實不相瞞，因為穹天忽然停更，我們這些讀者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了……”
阿光說：“我更慘，滄海連個停更通知都不給我們，嗚嗚嗚。滄海明明對我們可好了，很熱情地回覆讀者做科普。他卻悶聲不吭斷更了！”
它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該不會是為了陪那什麽穹天一起停更吧！我聽說藍星的摯友相當重要。他們曾經是摯友！”
然後被阿明猛拍腦袋。阿明說：“對穹天先生尊敬點！他明明寫得更全面更好！”
阿光撇撇嘴，重覆著每天必備的話題：“可是滄海寫的故事更有趣。沒有讀者看完他的書後不想親自去盜墓的。我就問你，難道藍星這麽多個朝代，你每年都想親身經歷嗎？”
“別吵了！”阿空按住兩位同伴，“重點是，藍星到現在都沒有回覆。”
正想舌戰一番的阿光和阿明頓時停下動作，紛紛低頭嘆息不語。
一個問題縈繞在所有生物心上。
藍星，究竟怎麽了？
……
潮平號。
席餘燼終於坐上了他心心念念的太空高鐵軌道，潮平號在機械天體的加速下正不斷往深空監獄邊緣沖去。他本該享受這飛馳而過的快樂，可惜他正在逃命。
他深知這個宇宙的讀者有多恐怖，為了讓人改寫結局，可是真的會駕著飛船追殺小說家的！
他都不敢想象要是被眾多讀者追上了怎麽辦。這次他欠的可不止一個坑，還有穹天莫名其妙的斷更，滄海也忘記更新……這麽多債加起來，他懷疑會被讀者們關在物理意義上的小黑屋才肯放行。
席餘燼看來一眼認真校對航線的伽諾，心想，雖然忘記逃命的樣子很倉促、很狼狽，但是在地面上快活的他真的很靚仔。下一次一定不逃命了，這絕對是他最後的逃命經歷！
他知道絕不能打開藍星官網，因為他還沒想好如何面對讀者們。
但是，一些已經建立了私人聯絡方式的生物們直接發信息到席餘燼的郵箱裏。
“藍星友人啊，聽聞《紅樓夢》是坑，有位藍星小說家斷更了。我們的心頭立刻滴下了血，滴成一列線，穿過門縫，穿過大街，順著高架橋，搭在剛剛發射上去的火箭，關心地敲了敲你們的舷窗。”這是在學習魔幻現實主義的迷幻文學。
“如果你們願意，那姑且稱你們為藍星友人。如果《紅樓夢》後續情況，或者你們小說家需要幫助，我們可以提供測謊服務。下一個夜晚，一定把魔鬼刀了！”這是沈迷文字互動游戲的互動文學。
“尊敬的藍星友人……我們就像又死了一個老友一樣難過。你知道的，像我們這種年紀，老朋友走一個就少一個咯。”這是永遠在悼念友人的長生文學。
還有一些和藍星建立了友好外交關系的種族。它們都十分關切藍星的狀況。
席餘燼真想立刻爆炸成超新星。
他看完了長生文學的信，腦袋忽然冒出一些靈感，似乎能快速解除眼前的困局，但不太明確。
“叮——”
一聲尖銳的金屬震動聲貫穿了整個潮平號。
伽諾裝載好盔甲。席餘燼看著眼前的視窗，最糟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太空中的機械天體變化成攔截形態，將潮平號的前路封得密不透風。
潮平號，被智械族的終端逼停了。
機械天體伸出一個發聲裝置貼在潮平號的外壁，說道：
“你好，藍星餘燼，我是子機貳叁伍貳。希望你還能記得我，我是一開始在地面尋找您的那個主機。我的記錄顯示，母盒刪除了我的一些回憶。但我始終記得，和您在一起時那種愉快時光。相信您也是。”
席餘燼深吸一口氣。
貳叁伍貳繼續道：“我沒有惡意。我很喜歡《紅樓夢》這部作品，也很喜歡其他藍星小說家的作品，尤其是穹天和滄海這兩位，並且收集了他們的諸多趣談。我只想問問，藍星發生什麽意外了嗎？”
席餘燼感覺腳邊有點癢，低頭一看，五個黑煤球精在腳邊蹦蹦跳跳。
“你們蘇醒了？”席餘燼稍顯詫異。
它們的大小都比較迷你，應該都是銹族的幼崽們。在席餘燼看來還是小學生那種。
已經學會許多知識的小銹族喊了幾句。
席餘燼看看視窗外的機械天體，彎下腰對它們說：“如果不行不要勉強。”
小銹族膨脹成一個氣鼓鼓的刺球，表示自己一定行。
於是席餘燼讓它們乘坐望海號，一艘唯物讀書會贈送的觀光艇，送到了機械天體面前。
河豚般的小銹族啪嘰一聲拍在機械天體身上，身上分泌的催化劑加速各類反應。機械天體裂出了一道深深的銹痕。
機械天體常年遭受強悍的恒星風折磨，本就是一年換一次，只見哐當一下，完全裂成兩半。
巴士大小的望海號貼回潮平號的通道裏。
潮平號帶著望海號繼續加速跑路！
“抱歉啦，我不喜歡有生物擋我路。”席餘燼語氣純良地說。
以生物的常識來看，科技一般不會低於文學平均水平。藍星能快速摧毀機械天體，反而讓其他生物感到正常。
但也讓其他生物一眼就認出：
“敢撞斷機械天體？兇手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你！藍星文明！”
在許多外星生物看來，藍星文明確實不像是會害怕任何文明的樣子。
此刻，在潮平號的四面八方。眾多飛船聞風而動！潮平號就是那個旋渦中心，吸引著一切能飛上太空的東西。
“我已經知道該怎麽辦了。伽諾，請加速行駛。”
席餘燼依舊沈著冷靜。
他把智械族的發聲裝置從船外撈回來，他知道這可以雙向通話。
“你好，智械族貳叁伍貳，我記得你，和你玩耍的時光確實很愉快。如果你不記得，我會替你記得，不用憂慮。接下來的話，請和所有願意接聽藍星通訊的讀者播報。”
他頓了頓。
準備追擊甚至已經架起捕捉網的飛船減緩了速度。
正在趕稿的小說家推了推自己的眼鏡。
某座飛船的三位生物，阿空阿光阿明神色凝重地聽著廣播。
這一瞬間，廣播的信號誤差已經減到最小，連聲音的失真程度都極大減緩了。因為某個母盒偷偷分配了一點算力，使這通訊息解析得更快捷、更正確。
這一刻，聽到廣播的生物都為接下來的內容魂牽夢縈。
藍星，難道真的出了什麽意外？
“《紅樓夢》是巨坑我們也非常不願意看見，但實屬無奈，具體後續可以持續關註藍星官網，我們考古到其他小說家的其他版本。原本主要負責人穹天已經退出相關工程。穹天之所以停更《吹又生》、滄海停更《百年同》……是因為……”
席餘燼用悲痛又隱忍的聲音說道。
“我們的小說家，滄海……他已經是絕癥晚期了。”
滄海！
對不起！
先讓你得個絕癥吧！
席餘燼一聲長嘆。
廣播面前的生物一個激靈，如雷劈大腦。
旁邊的伽諾同樣懵住了，沒有弄明白人格也會得絕癥嗎？什麽絕癥？妄想癥？
這個宇宙醫學發達，所以一旦說是絕癥，就是真的沒有救那種。藍星人的絕癥或許是冷卻病吧。
這幾個字眼在外星讀者腦裏不斷盤旋。
絕癥！
晚期！
這一個似乎只在荀命狗血文裏出現的操作，居然戲劇化地出現在現實裏！
怎麽會是滄海？為什麽偏偏是滄海！
“啊！！”
三口之家最喜歡的滄海的阿光跌坐在地，宛若被人無形之中扇了一頭。它喃喃道：“這、這不是真的！我不信！”
前幾天還在和讀者聊天的小天使作家，怎麽一眨眼就絕癥晚期了？
阿光想到滄海的很多言論，之前以為只是滄海的性格使然，但如今看來，一切冥冥之中早有預兆。
滄海在旁石星系總是不更新，不是因為他愛拖稿，而是因為他已時日無多，正在接受治療！
滄海老是和荀命一起出動。而一向懟天懟地的荀命居然說罩著滄海，是因為他早就知情！
滄海甚至在智械論壇文鬥時透露過，自己沒有太多精力。他那時候的情況，可能很危急了……
而卻在穹天發文時，第一個跳出來懟對方寫的文是蘑菇。
阿光生出一種命運弄人的惆悵，卻想不明白。
喜歡穹天的阿明不知道如何安慰阿光。它其實首先想的是，幸好不是穹天得了絕癥。但另一個想法冒出來，穹天停更，不會和這件事有關吧。它的嘴巴漸漸張成O型，再也按不住相關猜測。
而喜歡《紅樓夢》的阿空，瞬間想到自己吃到的諸多八卦，雷達通天響。它翻到論壇，道：“果然是這樣！”
阿空認為它對藍星文明還算了解透徹，此刻更是把所有的線索串成一條項鏈。它已經聯合諸多網友找到真相了。
“穹天和滄海自幼相識，相約去考公。結果滄海沒去。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誤會我們無從得知，但一定和這個絕癥脫不了幹系。”
“我要說他們的分離真的太可惜了……因為我考古過藍星文明，發現這兩人哪怕站在對立面，都心有靈犀。”
“例如《吹又生》和《百年同》的主角，一個叫蒲葦，一個叫磐石，我在滄海曾經的小說看到，這是他們的一句古話，原句是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表示兩人承諾不離不棄……滄海你在想什麽？穹天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又例如這兩本書的名字，都出自大唐的詩人，雖然不知道是哪個朝代，但在餘燼的某篇短篇中提過，這兩個詩人是畢生好友。滄海在取這個名字時真的沒有想到詩人之間的典故嗎？穹天你呢，你也不知道嗎？”
“更難過的是……滄海引用那句詩句的詩人，也是先於穹天那句詩的詩人提前走的……滄海，你在隱喻什麽嗎？”
“更別說裏面的時間對應……《吹又生》來到什麽時代，《百年同》就剛好挖墳挖到這個時代……這世間哪有這麽巧的事！”
船內的三口之家處於一種震驚又極度悲傷的狀態。
原來有這麽多它們沒有了解的事……
原來文人之間總是把真話藏在語句之間，但決不親口說出。
阿光又大喊一聲。
它是極為了解滄海的小說的，於是它臉色蒼白地問：
“《百年同》裏一直在找某個人，難道、難道磐石想找的人，就是蒲葦？”
阿空和阿明大為震撼，相對無言，唯有沈默地拍拍阿光的肩膀。
阿光哇的一聲哭出來：“為什麽要誤會！為什麽要錯過！為什麽要等到這個時候才說出來啊！”
……
深空監獄。
飛船們沒有跟在潮平號身後，而是停在自己的軌道，目送潮平號往外飛去。它們在物理上是沈默的，在精神上哭得震耳欲聾。席餘燼幾乎能聽到它們的精神共鳴了！
連綿不絕的目送隊伍讓席餘燼第一次體會到被出殯的感受。然而他是躺在棺材裏那個。
“光帆，開啟……”席餘燼小聲展開潮平號的新裝置。
當銀白的帆布在潮平號外圍展開時，許多目送的生物仿佛被戳中某個點，情緒順著眼淚傾瀉而出。
“嗚嗚！白色，在藍星文化裏，是葬禮的顏色啊！！”
“嗚嗚嗚嗚……我不接受……”
“明天和意外，總是意外先來臨……”
“致敬偉大的藍星文學！隔空來一杯燃燒酒吧！”
外星生物們的哀樂在同一時間奏響。席餘燼更加擔心自己的安全了。
所謂光帆，就如同風帆一樣。風能給予動力，蘊含著更大能量的光子自然也能。潮平號的外部展開八面不同角度的光帆裝置，兜住從遠處恒星拋來的能量，一步步加速前行，仿佛行走在虛空之海。當加速到一定速度時，視窗內逼仄的機械天體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星雲。
小小的潮平號便在星海上穿梭著，此情此景恰好契合它的名字來源——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
“這下，算是逃命成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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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的愛好相同，都是看小說。它們來到深空監獄後甚至不想挪窩了。最後還是阿空定下規矩，在這裏待兩年，就前往下一站，宇宙那麽遼闊，它們還沒到生命的終點，不能停下來啊。
這三位讀者便開始了它們的獵書之旅，看到喜愛的小說都會相互推薦，還養成了一邊看一邊和夥伴聊天的習慣。據它們所說，這樣有種熱鬧的閱讀陪伴感。
它們看到藍星文明時，都不約而同地相互推薦。這個文明的小說太有趣了，它們每讀一本新書，都是一種全新體驗！
而今天，阿空有些惴惴不安。
“怎麽回事……《紅樓夢》怎麽還沒更。”阿空把光腦翻來翻去，“青族它們在搞什麽？之前不是還因為拿到古籍閱讀權洋洋得意嗎？我看它們的小說家都一副是紅學家的嘴臉，天天發帖分享自己的書評，還那麽多生物追捧。結果連準時更新都做不到。”
“穹天的《吹又生》也沒更……關二哥，真的死了？後續是魏國成功嗎？那些百姓能活得更好嗎？我好想知道後續啊……”阿明也無精打采。
至於喜愛看滄海的盜墓系列的阿光，更是因為看不到熟悉的更新而躺在地上。
忽然，青族的賬號發布了《紅樓夢》第80到100回。
“居然更了這麽多！”
阿空大喜，連忙囫圇吞棗地看下去。它習慣如此，第一次先看個大概，第二次再揪細節，第三次翻別人的書評……反覆蒸炒煎炸後，才能烹成文學美食。
第一次慣常是看不太懂的，但就連如此疏忽地看，阿空都能品讀到一絲不對勁。
“這文風好像變了一點，很多東西沒連上啊，配角那種靈妙的感覺一下沒了，蓋上名字，代入誰都行……”
“人設是不是變了？感覺姑娘們不會這麽處理？賈母的性格好像刻薄了一點？”
“不對，是作者筆下的三觀變了！”阿空一拍大腿，“作者的三觀肯定藏不住，和前面完全不是一種感覺！我看他怎麽好像是硬掰一個呼應前文伏筆的場面，再寫點團圓好話呢？”
阿空越看越坐不住，像是看到一個生物硬生生糟蹋美食，又像是看到一座危樓即將傾塌，不妙的預感越來越強，甚至激出一點憤怒。但看在前文還是很好看的情況下，它忍下憤怒，好聲好氣地在青族的賬號下問：
“究竟發生什麽事，是翻譯出問題了嗎？”
阿空翻看評論區，已經有很多生物發出同樣的疑問。這個宇宙的讀者閱讀能力不強，但是精神力還蠻敏感的，哪怕說不清哪裏出了不對勁，還是能感知到文字反饋的精神完全不同。大家都勉強維持著禮貌，有些生物呼籲換一個翻譯，又或者重新翻譯一次，總好過給讀者餵垃圾。
然而青族沒有回覆，眼睜睜看著回帖頁逐漸破千，它也沒有回覆。
阿空真想破口大罵。此時回帖速度又猛增了，阿空順著大家的指路，翻到論壇的一個爆料帖。
>討論-小道消息，《紅》的80回後，是青族自己改寫的！
阿空腦袋嗡的一聲，兩三秒內聽不到任何東西。
“阿空阿空你怎麽了！”阿明和阿光都圍過來關心它。
“吃到仿冒的有毒垃圾了……嘔……”阿空渾身比缺氧還難受，“那個後續居然是青族自己改寫的！它們有那個能力嗎？它們真以為自己是紅學專家就可以隨意改寫？我看它們寫的比不上原著的百分之一！”
它憤怒地重回青族的帖子下方，恨不得穿越光腦信號絞殺青族的腦袋。
試問，在吃大餐吃得好好的，突然來個地溝油食物，還炸得油膩膩的，誰看了不反胃？而且這還不是失誤，而是廚師學徒故意塞進去想證明自己的廚藝，是人為事故，這讓食客如何不憤怒？
“希望青族不要有錯誤認知，如果提前標明是你寫的，我一個字都不會買。”
“很失望，青族在面對藍星文明時，還沒學會謙卑嗎？真以為自己是唯一的高級文明？要我說，這個論壇的高級文明比螞蟻還多！”
“這改的什麽啊？不要求符合原著，至少人物性格不要大改！我只能看出青族作為古籍的第一閱讀者的傲慢，我認為藍星應該收回它們特殊閱讀權。”
“我願意以我們文明官方外交的身份與藍星洽談新的合作項目。”
“我也願意！我們文明的創造衍生物能力很強，希望藍星官方看看我！而且價廉物美！”
青族的賬號終於頂不住了，發了一條回覆：
“其實，本次改編也是參考了藍星本地的改編……”
青族一出來，更多讀者便湧來質問。
“不要找借口，還想甩鍋給藍星？”
“你知道為什麽穹天不更了嗎？”
“藍星本地的改編？人家本地愛改編就改編，我們要看的是原著！”
“不行，根本平息不了讀者的憤怒。”青族的飛船裏響起緊急探討聲，“要不，真的要說出真相嗎？真的要對讀者們如此殘忍嗎？”
“只能這樣了。”最為粗壯的青族揮開它的同伴，大義凜然地說，“這個悲傷的消息，就由我一竹發布吧！我們的文學水平根本蒙騙不了讀者，這萬千責難，就沖我一竹來好了！”
它拍下發送鍵，把編輯好的公告瞬間上傳至智械論壇，再通過無數光子傳到各種光腦終端，映入讀者們的眼簾或者視覺細胞中。
在短暫的一秒內，極為罕見的，智械論壇沒有刷出一個新帖子。因為再怎麽不感興趣的外星讀者都知道，這本《紅樓夢》可是十分紅火，哪都有生物討論。無論看沒看過，讀者們看著新發出來的帖子，都驚呆了。
一秒後，阿空抱著光腦發出殺豬般的哀嚎：
“不——《紅樓夢》——是個隕石巨坑！！！”
這是坑！！
明明太空中不能傳聲，此刻在深空監獄漂浮的生物們，卻無端聽到刻骨銘心的嚎叫。那聲音如電鉆般深入骨髓，痛得付出過喜愛的讀者滿船打滾。
“如果我未曾見過藍星古籍，我此刻就不會痛徹心扉。如果我未曾點開那個帖子，此時我的八十八只手就不會微微顫抖……”
“《紅樓夢》是坑什麽的，只有80回什麽的，這種東西絕對不要啊！”
“為什麽，為什麽藍星你只是看著啊！你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我們這些讀者入坑，躺在坑底，從天黑等到天明，數盡了坑底的每一個裂縫，卻什麽也不說嗎？是我錯付了啊！”
也有讀者悟出真意：
“啊……這就是……一片白茫茫真幹凈了嗎……”
阿空在滿眼淚水中看見“藍星”兩個字，忽然湧起一點微薄的希望。青族說藍星告訴它們《紅樓夢》後面沒有了，會不會是青族也在撒謊呢？會不會是青族沒有通過藍星文學考核——藍星好像很愛考試——所以被藍星鄙夷了呢？
一定是這樣的！藍星一定能有真正的後續！
阿空抖了抖手，發現又麻又酸，強力的情緒變動使它生理也隨之反應。它顧不得這麽多，忍著麻痛感去到藍星官網，和眾多讀者一起希望藍星有個官方解釋。
在這裏，它看見了兩個老熟人，阿明和阿光。
阿明說：“實不相瞞，因為穹天忽然停更，我們這些讀者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了……”
阿光說：“我更慘，滄海連個停更通知都不給我們，嗚嗚嗚。滄海明明對我們可好了，很熱情地回覆讀者做科普。他卻悶聲不吭斷更了！”
它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該不會是為了陪那什麽穹天一起停更吧！我聽說藍星的摯友相當重要。他們曾經是摯友！”
然後被阿明猛拍腦袋。阿明說：“對穹天先生尊敬點！他明明寫得更全面更好！”
阿光撇撇嘴，重覆著每天必備的話題：“可是滄海寫的故事更有趣。沒有讀者看完他的書後不想親自去盜墓的。我就問你，難道藍星這麽多個朝代，你每年都想親身經歷嗎？”
“別吵了！”阿空按住兩位同伴，“重點是，藍星到現在都沒有回覆。”
正想舌戰一番的阿光和阿明頓時停下動作，紛紛低頭嘆息不語。
一個問題縈繞在所有生物心上。
藍星，究竟怎麽了？
……
潮平號。
席餘燼終於坐上了他心心念念的太空高鐵軌道，潮平號在機械天體的加速下正不斷往深空監獄邊緣沖去。他本該享受這飛馳而過的快樂，可惜他正在逃命。
他深知這個宇宙的讀者有多恐怖，為了讓人改寫結局，可是真的會駕著飛船追殺小說家的！
他都不敢想象要是被眾多讀者追上了怎麽辦。這次他欠的可不止一個坑，還有穹天莫名其妙的斷更，滄海也忘記更新……這麽多債加起來，他懷疑會被讀者們關在物理意義上的小黑屋才肯放行。
席餘燼看來一眼認真校對航線的伽諾，心想，雖然忘記逃命的樣子很倉促、很狼狽，但是在地面上快活的他真的很靚仔。下一次一定不逃命了，這絕對是他最後的逃命經歷！
他知道絕不能打開藍星官網，因為他還沒想好如何面對讀者們。
但是，一些已經建立了私人聯絡方式的生物們直接發信息到席餘燼的郵箱裏。
“藍星友人啊，聽聞《紅樓夢》是坑，有位藍星小說家斷更了。我們的心頭立刻滴下了血，滴成一列線，穿過門縫，穿過大街，順著高架橋，搭在剛剛發射上去的火箭，關心地敲了敲你們的舷窗。”這是在學習魔幻現實主義的迷幻文學。
“如果你們願意，那姑且稱你們為藍星友人。如果《紅樓夢》後續情況，或者你們小說家需要幫助，我們可以提供測謊服務。下一個夜晚，一定把魔鬼刀了！”這是沈迷文字互動游戲的互動文學。
“尊敬的藍星友人……我們就像又死了一個老友一樣難過。你知道的，像我們這種年紀，老朋友走一個就少一個咯。”這是永遠在悼念友人的長生文學。
還有一些和藍星建立了友好外交關系的種族。它們都十分關切藍星的狀況。
席餘燼真想立刻爆炸成超新星。
他看完了長生文學的信，腦袋忽然冒出一些靈感，似乎能快速解除眼前的困局，但不太明確。
“叮——”
一聲尖銳的金屬震動聲貫穿了整個潮平號。
伽諾裝載好盔甲。席餘燼看著眼前的視窗，最糟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太空中的機械天體變化成攔截形態，將潮平號的前路封得密不透風。
潮平號，被智械族的終端逼停了。
機械天體伸出一個發聲裝置貼在潮平號的外壁，說道：
“你好，藍星餘燼，我是子機貳叁伍貳。希望你還能記得我，我是一開始在地面尋找您的那個主機。我的記錄顯示，母盒刪除了我的一些回憶。但我始終記得，和您在一起時那種愉快時光。相信您也是。”
席餘燼深吸一口氣。
貳叁伍貳繼續道：“我沒有惡意。我很喜歡《紅樓夢》這部作品，也很喜歡其他藍星小說家的作品，尤其是穹天和滄海這兩位，並且收集了他們的諸多趣談。我只想問問，藍星發生什麽意外了嗎？”
席餘燼感覺腳邊有點癢，低頭一看，五個黑煤球精在腳邊蹦蹦跳跳。
“你們蘇醒了？”席餘燼稍顯詫異。
它們的大小都比較迷你，應該都是銹族的幼崽們。在席餘燼看來還是小學生那種。
已經學會許多知識的小銹族喊了幾句。
席餘燼看看視窗外的機械天體，彎下腰對它們說：“如果不行不要勉強。”
小銹族膨脹成一個氣鼓鼓的刺球，表示自己一定行。
於是席餘燼讓它們乘坐望海號，一艘唯物讀書會贈送的觀光艇，送到了機械天體面前。
河豚般的小銹族啪嘰一聲拍在機械天體身上，身上分泌的催化劑加速各類反應。機械天體裂出了一道深深的銹痕。
機械天體常年遭受強悍的恒星風折磨，本就是一年換一次，只見哐當一下，完全裂成兩半。
巴士大小的望海號貼回潮平號的通道裏。
潮平號帶著望海號繼續加速跑路！
“抱歉啦，我不喜歡有生物擋我路。”席餘燼語氣純良地說。
以生物的常識來看，科技一般不會低於文學平均水平。藍星能快速摧毀機械天體，反而讓其他生物感到正常。
但也讓其他生物一眼就認出：
“敢撞斷機械天體？兇手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你！藍星文明！”
在許多外星生物看來，藍星文明確實不像是會害怕任何文明的樣子。
此刻，在潮平號的四面八方。眾多飛船聞風而動！潮平號就是那個旋渦中心，吸引著一切能飛上太空的東西。
“我已經知道該怎麽辦了。伽諾，請加速行駛。”
席餘燼依舊沈著冷靜。
他把智械族的發聲裝置從船外撈回來，他知道這可以雙向通話。
“你好，智械族貳叁伍貳，我記得你，和你玩耍的時光確實很愉快。如果你不記得，我會替你記得，不用憂慮。接下來的話，請和所有願意接聽藍星通訊的讀者播報。”
他頓了頓。
準備追擊甚至已經架起捕捉網的飛船減緩了速度。
正在趕稿的小說家推了推自己的眼鏡。
某座飛船的三位生物，阿空阿光阿明神色凝重地聽著廣播。
這一瞬間，廣播的信號誤差已經減到最小，連聲音的失真程度都極大減緩了。因為某個母盒偷偷分配了一點算力，使這通訊息解析得更快捷、更正確。
這一刻，聽到廣播的生物都為接下來的內容魂牽夢縈。
藍星，難道真的出了什麽意外？
“《紅樓夢》是巨坑我們也非常不願意看見，但實屬無奈，具體後續可以持續關註藍星官網，我們考古到其他小說家的其他版本。原本主要負責人穹天已經退出相關工程。穹天之所以停更《吹又生》、滄海停更《百年同》……是因為……”
席餘燼用悲痛又隱忍的聲音說道。
“我們的小說家，滄海……他已經是絕癥晚期了。”
滄海！
對不起！
先讓你得個絕癥吧！
席餘燼一聲長嘆。
廣播面前的生物一個激靈，如雷劈大腦。
旁邊的伽諾同樣懵住了，沒有弄明白人格也會得絕癥嗎？什麽絕癥？妄想癥？
這個宇宙醫學發達，所以一旦說是絕癥，就是真的沒有救那種。藍星人的絕癥或許是冷卻病吧。
這幾個字眼在外星讀者腦裏不斷盤旋。
絕癥！
晚期！
這一個似乎只在荀命狗血文裏出現的操作，居然戲劇化地出現在現實裏！
怎麽會是滄海？為什麽偏偏是滄海！
“啊！！”
三口之家最喜歡的滄海的阿光跌坐在地，宛若被人無形之中扇了一頭。它喃喃道：“這、這不是真的！我不信！”
前幾天還在和讀者聊天的小天使作家，怎麽一眨眼就絕癥晚期了？
阿光想到滄海的很多言論，之前以為只是滄海的性格使然，但如今看來，一切冥冥之中早有預兆。
滄海在旁石星系總是不更新，不是因為他愛拖稿，而是因為他已時日無多，正在接受治療！
滄海老是和荀命一起出動。而一向懟天懟地的荀命居然說罩著滄海，是因為他早就知情！
滄海甚至在智械論壇文鬥時透露過，自己沒有太多精力。他那時候的情況，可能很危急了……
而卻在穹天發文時，第一個跳出來懟對方寫的文是蘑菇。
阿光生出一種命運弄人的惆悵，卻想不明白。
喜歡穹天的阿明不知道如何安慰阿光。它其實首先想的是，幸好不是穹天得了絕癥。但另一個想法冒出來，穹天停更，不會和這件事有關吧。它的嘴巴漸漸張成O型，再也按不住相關猜測。
而喜歡《紅樓夢》的阿空，瞬間想到自己吃到的諸多八卦，雷達通天響。它翻到論壇，道：“果然是這樣！”
阿空認為它對藍星文明還算了解透徹，此刻更是把所有的線索串成一條項鏈。它已經聯合諸多網友找到真相了。
“穹天和滄海自幼相識，相約去考公。結果滄海沒去。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誤會我們無從得知，但一定和這個絕癥脫不了幹系。”
“我要說他們的分離真的太可惜了……因為我考古過藍星文明，發現這兩人哪怕站在對立面，都心有靈犀。”
“例如《吹又生》和《百年同》的主角，一個叫蒲葦，一個叫磐石，我在滄海曾經的小說看到，這是他們的一句古話，原句是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表示兩人承諾不離不棄……滄海你在想什麽？穹天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又例如這兩本書的名字，都出自大唐的詩人，雖然不知道是哪個朝代，但在餘燼的某篇短篇中提過，這兩個詩人是畢生好友。滄海在取這個名字時真的沒有想到詩人之間的典故嗎？穹天你呢，你也不知道嗎？”
“更難過的是……滄海引用那句詩句的詩人，也是先於穹天那句詩的詩人提前走的……滄海，你在隱喻什麽嗎？”
“更別說裏面的時間對應……《吹又生》來到什麽時代，《百年同》就剛好挖墳挖到這個時代……這世間哪有這麽巧的事！”
船內的三口之家處於一種震驚又極度悲傷的狀態。
原來有這麽多它們沒有了解的事……
原來文人之間總是把真話藏在語句之間，但決不親口說出。
阿光又大喊一聲。
它是極為了解滄海的小說的，於是它臉色蒼白地問：
“《百年同》裏一直在找某個人，難道、難道磐石想找的人，就是蒲葦？”
阿空和阿明大為震撼，相對無言，唯有沈默地拍拍阿光的肩膀。
阿光哇的一聲哭出來：“為什麽要誤會！為什麽要錯過！為什麽要等到這個時候才說出來啊！”
……
深空監獄。
飛船們沒有跟在潮平號身後，而是停在自己的軌道，目送潮平號往外飛去。它們在物理上是沈默的，在精神上哭得震耳欲聾。席餘燼幾乎能聽到它們的精神共鳴了！
連綿不絕的目送隊伍讓席餘燼第一次體會到被出殯的感受。然而他是躺在棺材裏那個。
“光帆，開啟……”席餘燼小聲展開潮平號的新裝置。
當銀白的帆布在潮平號外圍展開時，許多目送的生物仿佛被戳中某個點，情緒順著眼淚傾瀉而出。
“嗚嗚！白色，在藍星文化裏，是葬禮的顏色啊！！”
“嗚嗚嗚嗚……我不接受……”
“明天和意外，總是意外先來臨……”
“致敬偉大的藍星文學！隔空來一杯燃燒酒吧！”
外星生物們的哀樂在同一時間奏響。席餘燼更加擔心自己的安全了。
所謂光帆，就如同風帆一樣。風能給予動力，蘊含著更大能量的光子自然也能。潮平號的外部展開八面不同角度的光帆裝置，兜住從遠處恒星拋來的能量，一步步加速前行，仿佛行走在虛空之海。當加速到一定速度時，視窗內逼仄的機械天體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星雲。
小小的潮平號便在星海上穿梭著，此情此景恰好契合它的名字來源——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
“這下，算是逃命成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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